聚光灯下,西安全运会的夜色被欢呼声点燃,当“亚洲飞人”苏炳添在男子百米决赛后缓缓举起双手,面向看台深深鞠躬时,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。这一刻,并不仅仅是他在本届全运会征战的尾声,更像是一位时代标志性人物的谢幕之舞——从伦敦到里约,从雅加达到东京,再到此刻的西安奥体中心,苏炳添用一双奔跑的脚,丈量了中国田径从追赶者到世界顶尖的漫漫征途。

作为中国男子短跑的旗帜人物,苏炳添在本届全运会依旧承载着无数目光。虽然已年过三十,竞技状态难免起伏,但他站上男子百米跑道的那一刻,现场依然闪光灯此起彼伏。预赛、半决赛到决赛,观众为他的每一次启动、每一次加速屏住呼吸。这不仅是对成绩的关注,更是对一种精神、一段记忆的告别式见证。决赛枪响,他依旧以标志性的快速启动蹿出起跑器,前30米依然干净利落,技术动作一如既往利落严谨。虽然在后程冲刺阶段,他已难再复制东京奥运会那般惊艳,但冲过终点线的那一瞬,所有人都明白:这个夜晚,成绩已不再是唯一焦点。
终点线上,他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成绩牌,而是缓缓回头,望向身后的跑道,如同在回看自己的职业生涯轨迹。从第一次踏上全运会赛场的青涩少年,到如今站在全国瞩目中心的老将,他见证并参与了中国短跑的每一次“破壁”——2015年北京世锦赛男子100米9秒99,打破“10秒魔咒”;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9秒92,成为亚洲本土飞人中的绝对标杆;2021年东京奥运会9秒83,改写亚洲纪录、闯入奥运决赛,创造历史。在这一长串耀眼纪录背后,是无数个挥汗如雨的清晨与夜晚,是一次次在伤病和质疑中重整旗鼓、重新起跑的倔强与坚持。

正因如此,当他在全运会赛后缓缓把国家队战袍在胸前抚平,再郑重向看台举起并挥动时,很多观众眼眶湿润。有人高喊着他的名字,有人举着写有“9.83”的海报,也有人静静站立,舍不得用嘈杂去打破这一略带伤感的庄重时刻。苏炳添向四周看台一一挥手,随后面向主看台深深鞠了一躬。没有煽情的台词,没有提前设计好的告别宣言,他只是轻声说道:“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,我已经尽力了。”短短一句话,将这些年压在他肩头的期望、压力和担当悄然释放,也让无数人瞬间破防。
“尽力了”三个字,对运动员而言既朴素又沉重。对于苏炳添来说,这更是一种交代。他曾多次表示,自己最初的目标只是“跑进10秒大关”,没想过能站上世界顶尖行列,更没想过能在奥运会百米跑道上和一众世界名将并肩冲线。但中国短跑需要人站出来,他就咬牙往前冲;亚洲纪录可以再提高,他就一次次在训练场细抠起跑细节和技术动作;当年轻队友还在成长,他就选择延长自己的“战斗时间”,用经验、用拼劲为后来者拓宽跑道。在这个意义上,他不仅是一名优秀的短跑运动员,更是中国田径黄金年代的开拓者与见证者。

这次在全运会上的“谢幕之舞”,并不是孤立的一场比赛,而更像是他整个生涯的缩影。决赛赛前,镜头捕捉到他在起跑器前蹲下、闭眼、深呼吸的画面——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赛前仪式,是他多年来与紧张、外界噪音“和解”的方式。起跑后,他依然贯彻了最擅长的“起跑-加速段”优势,只是在后半程被年轻选手的冲刺能力逐渐逼近甚至超越。冲线那一刻,他喘着粗气,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失落,而是平静地看着计时牌,脸上带着一丝释然般的微笑。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竞技体育终究有自己的接力棒,时代会更新记录,新人会刷新赛场的速度极限,而老将的意义,往往在于把整个项目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赛后走向混采区时,不少媒体同行自发鼓起掌来。很多人早已与苏炳添在无数国际国内大赛中相识相伴,从鸟巢到“水立方”,从世锦赛内场到奥运会混采通道,他们记录过他冲线后挥拳怒吼的高光,也记录过他在低谷中默默离场的背影。而这一次,当他在话筒前缓缓说出“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全运会百米项目”的时候,空气仿佛瞬间凝固。周围的摄像机仍在运转,记者的问题依旧专业克制,但大家心里都清楚,这是一段时代记忆正在被按下“慢放键”,被温柔地收藏进中国体育的集体回忆中。
尽管他没有在全运会赛道上再度刷写疯狂的成绩,却依然用一如既往的职业态度交出了不留遗憾的答卷。赛前,他严格控制体重,保持训练节奏,在年轻人环伺的国内赛场丝毫不敢松懈;赛后,他第一时间为对手送上祝福,为中国短跑新生代的表现点赞。在评价自己时,他没有回避年龄与状态的现实,也没有给自己“神话式”的光环:“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,只是刚好在短跑这条路上走得有点久。”看似平淡的话语,却恰恰是他最大的可贵之处——不神化、不逃避,只是在脚踏实地地向前跑,用一次次起跑去回答外界所有的好奇与质疑。
在看台上,许多带着孩子前来观赛的家长,抓住这个难得的时刻给下一代“补了一堂课”:告诉他们,眼前这位也曾因天赋被怀疑、不被看好,却凭借坚持与自律改写了一个项目乃至一个大洲的天花板;告诉他们,有些人并不是天生就站在聚光灯中,而是在漫长跑道上一次次与自己较劲,才终于让世界记住了他的名字。全运会不仅是成绩的舞台,更是精神的课堂,而苏炳添这场“谢幕之舞”,恰好为这一课做了最生动的注脚。
离开赛场前,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熟悉的百米跑道。那里刻着他青春的折线,也记录着中国短跑“破圈”的全部历程。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,他会以教练、管理者或推广者的身份回到这里,站在场边,看着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焕发出新的速度与激情。而那时,人们仍会记得,在中国乃至亚洲短跑的历史坐标上,曾有一位名叫苏炳添的“飞人”,用双腿把9秒83刻进了时间长河。西安全运会这场谢幕之舞,不是终点,而是他与中国田径故事的又一次接力:昔日的领跑者,将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、推动这条跑道向更远的远方延伸。